杯,無疑是人類這種智能動物為了飲水發(fā)明的。最古老的速飲杯,可能是一片樹葉,一塊樹皮;那時最精致的茶杯,也許是一截竹根,一個石窩。
當茶葉不經(jīng)意間飄落在炎帝神農(nóng)氏的沸水中以后,茶杯開始被刻意制造出來。古往今來的人天天端著它,對茶而思,對茶而歌,對茶而憂,對茶而喜……漸漸琢磨出些人生的意味來。
紀元八世紀前后,茶成為一種雅趣,進入了士大夫們的詩詞歌賦,同時催生了孔子、老子、莊子、屈子等一大批思想者,他們思接千載,視通萬里,叩問天宇,妙論天下,使中華文明獨具個性,自成一統(tǒng),黃皮膚黑眼睛的中國人成了這世界上最浪漫的一群。
十五世紀,同樣是黃皮膚黑眼睛的日本人,全盤移植了中國的茶和老子、莊子等人的思想,并將它上升為一種具有審美意義的宗教——茶道。茶道升華了日本的民族精神,在百年后成為了日本大和民族的“國道”。它擺脫了一般意義上的唯美主義,結合倫理和宗教,表達了日本人關于自然與人類的全部見解。
千百年間,當人類無數(shù)次看到了人生的有限與無奈,他們想到了手中的茶杯:它能裝滿享樂的空間是多么小,又那么快地能盛滿眼淚,它少到能一口喝干;又多到似乎一杯杯難以窮盡。于是,哲學的意義在“杯中日月”里悄然誕生了!
人面對茶杯,首先要接受的是有限。是對自然生命中“不完全”、“不完整”、“不完美”本質的崇拜,是一種在已知的,充滿著不可能的人生中完成某種可能的嘗試。是在日常卑俗而瑣碎生活中發(fā)現(xiàn)美和創(chuàng)造某些意義的努力,而這種努力支撐著人性的高尚。相對于整個自然界來說它也許是一種柔弱的,渺小的嘗試,但它給人的存在以極大的勇氣。日本人岡倉天心說:不能感受自身偉大之中渺小的人,往往容易忽視他人渺小之中的偉大。在小小的茶杯里,知性的東方人能品味到孔子親切的靜默,老子的辛辣淋漓和釋迦牟尼來自凈土的芳香。
人面對茶杯,更要有一種坦然的胸襟,直面人生許多的無奈。就像接受甜蜜同時必須接受苦澀一樣;接受生命也必須接受死亡。老子曰:天地不仁!弘法大師說:生生生生暗生始,死死死死冥始終。向死而生的人,身上會顯示出一種由茶而生的徹悟,表達出簡樸之美,平凡之美。必然會少一分奢華,多一分豪壯的。
東方人發(fā)明陶瓷,是為了追求一種玉的溫潤。在玉一般潤潔的茶杯里,散發(fā)著花一樣的芬芳,在那兒時間、空間無始無終……它是大自然變幻的形式,是永恒的生長,是不斷回歸自身的過程。它是一種在平凡和日常生活中煥發(fā)出的藝術的至境。
原文刊載《普洱》雜志
作者丨王洪波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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